
王義遒:愿北大學子“為國求學,努力自愛”
期次:第1467期
作者:校報記者 劉靜怡 查看:837

王義遒 王義遒
王義遒生于1932年,1954年畢業于北京大學物理系,1961年在蘇聯列寧格勒大學獲副博士學位?;貒笠恢痹诒贝髲氖陆虒W、科研工作,曾任教研室主任、副系主任、常務副校長等職。采訪王義遒是在他的家里,先生今年已是85歲高齡,依舊精神矍鑠,神采奕奕,在采訪中,他談吐幽默風趣,絲毫沒有大學者、大教育家的架子,給人如沐春風之感。
老一輩求學的經歷是激勵后輩前進的榜樣故事。王義遒出生于寧波慈城,在建國前的戰火紛飛中度過了自己的中學時代,1951年,高中畢業的他報考了清華大學物理專業。談起當年高考填報志愿的往事,老先生眉飛色舞地回憶說,他填了五個志愿,依次是清華物理系、北大地質系、北大歷史系、清華中文系和黃河水利??茖W校。報考物理系,一是因為當時國家鼓勵學生學理學工,為新中國建設出力,二是因為仰慕錢三強先生在核物理領域作出的貢獻。報考中文系是因為欣賞季羨林先生的文章,而報考地質系是因為李四光先生。至于歷史系,王義遒說,他高中的時候偏好閱讀文史書籍,知道北大歷史系匯聚了一群德高望重的大師,內心十分神往。水利學校的志愿則是為了響應當時治理黃河的號召:“我就想如果前面的考不上,就去做點實事,治理黃河也很重要啊?!?br>和現在“一人高考、全家出動”的盛況不同,王義遒參加高考時,家里沒有人知道他要考試,也沒給過他任何壓力:“我們沒有像現在這樣要花一年多時間備考。也就考前兩個星期準備一下,翻一下高二的書?!碑敃r是“全國統考”,分東北、華北、西北、華東、中南、西南六個大區。王義遒的目標是清華北大,除了到上海、武漢、廣州等大城市參加考試外,就得去華北區。因為父親在鄭州工作,于是他便千里迢迢趕到鄭州附近的平原省省會新鄉考試。新鄉當時還很落后,遍尋不到一個像樣的旅館,勉強在一個騾馬大車店歇腳,夜間睡大通鋪,遭受蚊子臭蟲的輪番轟炸,敗下陣來的他只能去外面轉悠,一夜未合眼。次日早早進入考場,第一天考數學和語文,老先生笑言自己數學考試時五道題中有兩道是空白,語文填空題雖然發揮尚可,作文不幸又出了“一生最激動的事”這一出乎意料的題目,只能挖空心思,勉強寫了一篇迎接解放軍進寧波城的文章。第一天出師不利,為了第二天考試能正常發揮,當天夜里,他干脆拼起考桌,在考場上睡了一覺。第二天的四門考試——理化生、英語、政治、史地,自覺發揮尚可,估計得分不會太低。錄取發榜是登載在《人民日報》上,因為預估數學語文成績不佳,老先生對清華大學的榜“不屑一顧”,怕受刺激,連掃一眼都沒有。而北大與黃河水利??频匿浫∶麊我矝]有自己的名字,心里自然萬分沮喪。本以為今年落榜已成定局的他,突然收到了清華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才知道原來自己已經考上了第一志愿的清華大學物理系。幾十年后,老先生回憶起這段“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往事,喜悅之情仍然溢于言表。
進入大學不久后,全國院系調整,清華物理系被并入北大,王義遒由此來到北京大學,并終生與這座園子結下不解之緣。初入燕園的老先生感覺北大清華兩校有很大不同,他回憶道,清華當年是留美預備學堂,學校環境比較現代化一些,學生也比較洋氣,北大前身是京師大學堂,整體看來更古典。不過兩校學生都很樸素,冬季往往是一件長袍避寒。
來到北大的王義遒在葉企孫、饒毓泰等前輩物理學家教導下,學業上取得了很大進步。大三時,他被安排為蘇聯教授的翻譯,老先生回憶說:“我大學上了三年,三年級下學期的時候,系里考核統計物理,我得了五分,然后又考了政治經濟學,因為成績出眾,負責人便安排我留下當蘇聯教授的翻譯,第二天去系里報道。”當時學校給他安排了一位俄語教師,而9月初開學時,教師已經離開。老先生說,自己嚴格意義上只學了兩個月的俄語,之后都是自學,平時聽錄音記筆記,之后就當翻譯。下半年十一之后蘇聯專家便開始上課,自帶一位生活翻譯,王義遒擔任教學翻譯。剛開始的時候,翻譯工作進行得非常困難。專家是白俄羅斯人,口語有很多變化,而生活助理一般講英文,三人溝通時鬧出了不少笑話。但功夫不負有心人,幾個月之后王義遒的俄語水平便有了很大進步。
經過這一階段的積累,1956年,王義遒考取了留蘇預備生,并于1957年來到蘇聯莫斯科大學物理系,1958年轉入列寧格勒大學物理研究所從事核磁共振研究,1961年研究生畢業,獲副博士學位。1965年,回國后的王義遒成功主持研制了我國第一臺原子鐘,為國防、航天、通信等事業作出貢獻,在1978年全國科學大會上被授予重大成果獎。1993年,他因首創光抽運銫束頻標的長期性能,獲得中國物理學會饒毓泰物理獎。成績背后是不為人知的艱辛,老先生談道,1969年至1979年,為了“三線”建設,北大成立漢中分校,無線電系、技術物理系和力學系這三個與國防有關的院系被搬遷至漢中,他跟隨周培源先生去漢中找地址辦學,一待就是近十年?;貙W校后條件一度也非常艱苦,因為經濟困難,“需要兩車粉筆,只能拉一車”。這種狀況下,支撐老先生堅持學術研究的動力,是內心深處對科研的熱愛。即使后來離開一線教學崗位,老先生仍努力推進科研環境改造,為北大建立了15個重點實驗室。
1990年起,王義遒先后擔任北京大學副校長、常務副校長,在此期間,他與北大其他領導一起,繼承發揚前輩優良傳統,為北大的改革和發展作出重要貢獻。他曾針對我國市場經濟發展形式,提出“加強基礎、淡化專業、因材施教、分流培養”的教學改革方針,將自己對于大學發展的理念寫成《談學論教集》和《文理基礎學科的人才培養》等書,先后兩次榮獲國家優秀教學成果二等獎。同時,老先生密切關注國外大學建設進展,1995年,在深入考察美國大學“面向21世紀的教學改革”后,他就美國高等教育注重培養大學生良好的態度和素質這一特點向國家領導做了匯報,對我國推行素質教育起到了促進作用。
老先生曾在百年校慶時撰寫社論,提到北京大學必須發揚百年以來形成的“愛國、進步、民主、科學”和“執著、寬松、荷重、為先”的學術傳統,以創新為目標,以發展學術為核心,全方位擔負起當代大學教學、科研、社會服務三大使命。如今,北京大學120周年校慶即將到來,先生回顧了北大100余年的歷史,尤其強調傳承和創新的作用。他說,清末倡導中學為體、西學為用,主要是針對工程建設,“五四”以后形成文科、理科、商科并重的學科體系,西方文化引進的雖然很多,但文化根基還是中國的,“全盤西化論”多次被證明不可實行,對中國影響深遠的馬克思主義,也是需要與中國具體國情相結合才能實現。前100年,我們主要學的是如何把別人(他國文化)的拿來,以后中國需要更進一步融入世界,北大最重要的工作是在文化上實現中西融合。中國要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必須尊重本國國情,傳承傳統文化的優秀成果,同時也要辯證地推進技術、思想的創新。比如當年引入的蘇聯高校教育模式,雖然有很多弊病,但是它帶來的小班討論、習題課、實驗課,對于培養學生的思維能力有重要意義,在高校教育體制改革中,應該棄其糟粕、取其精華。
王義遒曾向北大提議,將“為國求學,努力自愛”作為北京大學校訓,這八個字源于京師大學堂首任總監督的就職訓話——“諸生聽訓:諸生為國求學,努力自愛”。老先生認為,這八個字對于大學生有重要意義。他分析道,西方最早成立的大學是1088年建立的意大利博洛尼亞大學,它是學者自動組織、聚集學習、研究學術的師生共同體。古典大學的四個核心概念為修身、科學、自由、寂寞,即個人的發展、追求真理、學術自由與內部管理以及治學態度與社會關系。這使得西方大學自一開始便體現了遠離政治的學術性和獨立性。而中國的現代大學誕生在國家風雨飄搖之中,特別是在戊戌變法中成立的京師大學堂,一開始便與國家的命運緊緊相連,中國的大學與國家同呼吸、共命運的特性使得大學生應樹立家國情懷和“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的精神,為國求學。而努力自愛則是大學對學生提出的另一要求,中小學是“被教育”,不能靠自愛,主要為養成人性,而對于大學生要強調自愛,學習是學生自主的需求與權利。大學生應當具備“兩種態度”,一是不斷學習和終身學習的態度,二是正確對待自己、他人、事業、人類社會與自然環境的態度;同時還要具備“兩種能力”,一是善于利用信息工具和外語的能力,二是培養獨立自主獲取知識,發展表達、交流、合作與組織的能力。學生掌握的知識和擁有的能力都是靠自身取得,因此學生應當自愛、自覺、自省、自由,最終實現自我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