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往事

春到燕南園

我父親馮定 1926 年參加革命，曾去莫斯科東方大學學習，回國后一直在新四軍軍部、抗大五分校、抗敵報等單位從事理論宣傳工作，解放前后在華東局宣傳部任副部長。1952 年從上海調北京任馬列學院一分院副院長，主要工作是為東南亞各國共產黨培訓干部。1956 年，因國際國內形勢變化，中央決定取消馬列學院一分院建制，把我父親調到北京大學工作，從那時起到文化大革命前一直任北京大學黨委副書記。我們家也就搬到北大來了。

剛一搬到北大時，我們家先在臨湖軒住了一個多月，后來又搬到燕東園 31 號住了一年多，最后才搬到燕南園。燕南園緊鄰北大著名的三角地和商店、郵局、銀行，西面是老校醫院，北面是二體和籃球場、網球場，東面是大飯廳，均是熱鬧之地，但又有圍墻獨立隔開，是一個鬧中取靜的寶地。

我們家住在在燕南園 55 號。據說這房子原來是原北大黨委副書記江隆基住的。燕南園的房子有兩種，一種是兩層小樓，一般是兩家住，樓上一家，樓下一家，像齊思和家（53號）、江澤涵家、朱光潛家。另一種是平房。院子也有兩種，一種是用磚頭圍墻單獨隔開的，另一種是用松墻隔成小院，我們家是平房加松墻的那種。

我們家最近的鄰居是西面的周培源家（56號）。他家有四個女兒，有三個比我大很多，所以來往少，只有他小女兒周茹萍，比我們小幾歲，與我們很熟。我們家北面是陸平家（54號），我們這兩家可能是燕南園僅有的配警衛員的家。那時我跟陸家女兒陸薇，還有同班的徐秀萍、林京輝是一個學習小組的，每天放學后都到陸薇家一塊做作業。他家有一個大玻璃房，很亮，我們就在那學習。有一次，陸薇的弟弟陸征弄了一把手槍拿出去，鬧了一場風波。估計可能是拿他爸爸的或他們家警衛員小武的。侯仁之的孩子侯方興也與我同班。

除了這些同學、鄰居之外，燕南園給我印象最深的只有兩家，一家是王力家，因為從他們家旁邊走過時，經常聽到從窗戶中傳來拉手風琴的聲音，拉的極好。但是只聞琴聲，卻不知是何人所拉，后來聽說他家好幾個孩子手風琴都拉的倍溜。還有一個就是褚克弘，他是我弟弟先認識的，可能是在冰場上認識的吧。后來我也和我弟弟一起去他們家聽他拉手風琴，聽他們家的唱片。

小時候沒有電視，放學后的娛樂主要就是體育活動、讀書、聽收音機和看電影。大約我上初一時，我媽媽給我買了一本中國少年出版社出版的根據大仲馬的小說改編的《三個火槍手》。我看的非常入迷，那一陣子，我每天都在院子里講一陣子，還老愛用一個詞“絕了”，結果連我父親也把這本書拿來看了一遍，他還批評我們“絕了”這個詞不能老用。大人看書的感想就是和我們不一樣，我們是看情節、看熱鬧。但是我父親看完了對我們說，那個火槍手一開始是皇后派的，反對主教，最后還不是歸到主教手下了。這種使我以后看問題能看到本質。

我在院子里大講特講《三個火槍手》也引起了我們的鄰居周茹萍的注意，結果，她跑來告訴我和宋徹，說是大仲馬還有一本書叫《基督山恩仇記》，比這本書還精彩。但是她們家沒有這本書，她只知道馮友蘭家有這本書。當時要是我們大方點，直接上門去借書，是不是就能借到呢？誰也不知道，反正我們當時就不敢這樣做。直到約 20 年后，我再回北大上研究生時才買到這本書，讀了個痛快。我與我弟弟的同學楊鐮（北大中文系主任楊晦之子）一開始也不太熟，后來比較熟了，從他們家借過一些書，如《話本選》之類，但是他們家只有中國小說、演義，沒有外國小說。倒是我的另一個同學何三雅家藏書非常豐富，可惜后來搬走了，即使是那樣，我仍然從他們家借到過一些非常精彩的書，如《圣巴托羅繆大屠殺》。

我們在燕南園55號安安穩穩住了七八年，后來在動蕩的歲月里幾經調整，最后又搬回 55 號。1983 年，我父親去世了，但母親仍住在 55 號，直到1988 年母親也去世了，我們搬出了燕南園。

我們搬出后，陳岱孫先生搬了進來。他去世后，北大把原來的房子又照原樣翻新了，李政道先生在此居住。

（作者為北京大學原黨委副書記、副校長馮定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