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漁、溫度、擔當與胸懷

2023年底，我卸任北京大學第一醫院呼吸和危重癥醫學科主任，我的三個學生擔任科室副主任，為科室發展注入了新的活力。我感到非常欣慰和自豪，擔任學科主任20年來，我沒有辜負黨和人民的信任，沒有辜負人民教師的使命擔當。

師傅領對門與授人以漁

俗話說：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但我認為，師傅首先得領對門。所謂領對門，就是要教給學生如何做人，如何做學問，如何規劃自己的事業或人生道路。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講的則是能力培養。我不希望我的學生始終在導師的庇護下成長，更不希望他們禁錮在導師塑造的模具內，而希望他們學會獨立思考，具備獨立發展的能力。

我的一個學生是從其他醫院來到北大第一醫院的，一開始不熟悉醫院情況，初次見面時還有些惴惴不安。我也并不太了解她，對她的基礎有一絲擔心。于是，見面的第一天，我把她帶到圖書館，翻出我讀過的幾本診斷學、內科學、呼吸病學的英文原版書，談了我當初讀這些書的體會，并就如何結合臨床讀這些書提出了建議。我甚至翻出具體頁碼，告訴她哪部分內容是國內教科書中沒有但需要掌握的。這種細節化的“領進門”幫助她很快了解了該讀哪些書、如何讀，幫助她迅速成長起來，成為一名合格的住院醫生。

我的“大徒弟”現在擔任呼吸和危重癥醫學科副主任，負責醫療工作。遙想當初，他還是一個懵懵懂懂的小男孩，來到我面前時，還有些靦腆。成為師生，就注定了我們一生的生活軌跡可能都會有交織。我注重培養他的獨立工作能力：和他溝通交流，討論如何發現相關的科研問題、如何拓寬思路、如何尋求合作伙伴、如何借力開展臨床研究，鼓勵并鞭策他申報課題。而他也在學習、領悟和修行中不斷成長。他與北大前沿交叉學科研究院進行研發合作，展現出很強的創造力和獨立工作能力。

學生畢業后，雖然師生關系變成了同事關系，但作為過去的老師、當時的領導，我仍然關注著“大徒弟”的成長，為他鋪路搭橋，也為他的獨立發展創造條件。在他跟我學習介入呼吸病學技術時，我發現他的動手能力很強。于是，在開展一種新的經胸壁的冷凍治療研究時，我聯系好設備和相關技術專家后，把這項工作完全交給了他。他不負眾望，把這項新技術應用了起來，并且取得了良好的效果。如今，他已獨當一面?？箵粢咔橹杏兴纳碛?，雪域高原上有他的足跡。援藏期間，他完成了西藏首例氣道狹窄患者的介入治療。他克服當地的不利條件，通過開展現場細胞學評價，解決了因缺乏氣道內超聲、虛擬導航、電磁導航而外周病變診斷率低的問題：利用互聯網，將CT圖像傳到內陸醫院進行導航規劃，再按照規劃進行支氣管鏡下的導航活檢。如今，40歲的他已經在業界嶄露頭角，成為北京呼吸內鏡和介入學分會的候任主委。

為師有關懷，教書有溫度

導師，尤其是醫者兼教師，首先應當理解人、尊重人、關懷人。雖然不乏嚴師出高徒的成功案例，但在“嚴”字之上，首先要有對“徒”的尊重、對“人”的關懷。這是社會的基本準則，也是為師的基本要求。我的另一個徒弟小廖大夫，是一個來自四川的小姑娘，平素樂觀、向上，頭腦靈活，動手能力強。她在讀博期間懷孕了。當時，關于在讀博士研究生懷孕、生產，尚無先例。這無疑給她和她的丈夫帶來了巨大的壓力。當兩人神情沮喪地找到我匯報時，已經準備好迎接我疾風暴雨般的批評和埋怨。然而，我還是理解他們的，說道：“那就生下來唄！”兩人的神情立刻松弛了下來。我接著又說：“既然有所得，就要有付出，你們商量，可以休學一年。”兩人臉上即刻便露出了笑容。后來，小廖大夫在懷孕期間，還主持了學術研究，雖然晚畢業一年，但出色地完成了學業?，F在，她已經是呼吸和危重癥醫學科副主任，事業小有成就。

為人師表，從責任、擔當做起

我的學生大多從事臨床工作，而臨床工作事關患者的生死。臨床醫生在對患者的救治中要肯擔當、勇擔當。我是在這樣的環境中成長起來的，也希望將這種優秀的傳統傳承下去。

記得有一次晚上11點多，手機鈴聲響起，電話中傳來一名年輕醫生的聲音，是我的學生小張。

當時，她剛剛成為主治醫師。她向我匯報說：“監護室來了一個特別嚴重的呼吸衰竭患者……”言語間既充滿焦慮，又閃爍其詞。我立即明白，問道：“你是不是覺得病人病情太重，需要我去？”電話中的聲音如釋重負：“就是……就是……我們怕無法解決！”我說：“我馬上去?！苯涍^一段時間的救治，患者的病情穩定了。這時，張大夫很忐忑地對我說：“王老師，很不好意思，這么晚把您叫來！”我理解他們的“忐忑”，我住得比較遠，大半夜來醫院，他們怕我不高興。我微微一笑：“你們就該叫，不要怕老大夫不高興，只要病人需要，該叫就叫，這就是醫生的擔當?！?

當醫生要有擔當。我作為導師、科主任，理所應當成為學生和年輕醫生們的后盾，也理所應當成為他們的表率。從醫這么多年，我從睡夢中太多次被喚起到醫院救治患者，但我從來沒有因這種“打擾”而抱怨，因為這是我的責任與擔當。

視野須培養，胸懷更重要

小孫是我學生中的小輩，兩年前剛剛畢業，是個河北姑娘。畢業前她找到我，希望我給她寫幾句寄語。略加思索，我寫了“視野要高遠，心胸要寬廣，行動要積極”15個字?？梢哉f，這15個字既是我對自己一貫的要求，也是我對學生們的期望。

在培養學生上，能力比知識重要；視野決定了他們能走多遠、能達到怎樣的高度。我們對學生應該加強這方面的培養。只有具備寬廣的胸懷，才能海納百川、才能氣吞山河、才能包容萬物、才能行穩致遠。而行動積極，是實現一切理想、一切抱負的關鍵要素?；蛟S是我的寄語起了作用，或許是她本就如此優秀，如今，小孫大夫愈加成熟、愈加豁達也愈加沉穩。在繁忙的臨床工作之余，她自主完成了數篇論文，展現出了良好的發展潛力。

教書育人數十年，不敢說桃李滿天下，卻也小有成績。我認為，對學生能力、視野、胸懷的培養相較于知識而言更為重要，有溫度的教育應該是教師的必修之課、必具之功。

（作者為北京大學醫學部呼吸病學系主任，北京大學第一醫院呼吸和危重癥醫學科二級教授、主任醫師。兼任國務院應對新冠肺炎疫情聯防聯控工作機制專家組成員，中國醫師協會內鏡醫師分會副會長。本文收錄于《燕園師韻——北大老師“講述我的育人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