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慧霞：盡我所能，即是厚道

楊慧霞教授

采訪前一周，她在位于銀川、太原的兩個國家婦兒區域中心進行交流學習，不僅總結當年取得的成績，提出2024年需要促進提高的問題，還圍繞助產、產科手術技巧對當地產科醫生進行培訓，還在國家自然基金委完成重點項目的結題匯報。

采訪前一天，她參與有關“全生命周期”的研討會。采訪當天，她上午參與針對“如果母體是 Rh 陰性血”相關問題的線上講座，下午參加《中華圍產醫學雜志》的研討會，晚上參與課題組的討論會。

這是北京大學第一醫院婦產生殖醫學中心婦產科主任楊慧霞教授一周內除繁重臨床工作外的一部分行程。

從1986年開始工作，到2024年已有38 年，楊慧霞早已經習慣了如此高密度、高強度的工作，“只要盡我所能幫助到更多的人，再忙我也不覺得辛苦?！本劢谷焉锲谔悄虿?，積極修訂產科指南，倡導更多人關注生命早期對成年期慢性疾病防控的重要性，楊慧霞團隊引領學科發展，不辭辛勞，彰顯厚道精神。

工作：多個角色，多份責任

“每分鐘都很忙?！边@句話毫不夸張。作為全國產科學學科組長，自 2007年起楊慧霞牽頭制定了很多全國產科指南和規范，目的是希望在中國醫療資源不均衡、基層醫生的醫療行為不夠規范的大背景下，盡可能使得臨床實踐達到均質化。從 2014 年年底起，楊慧霞帶領全國產科學組啟動產科診治規范的全國巡講，對產科醫生進行技能培訓與規范指導。經過多年的宣傳與科普，指南得到了很好的推行。

但在這些年的臨床實踐中，楊慧霞還是會發現，指南雖然制定了怎么做，但還是會因為醫生的認識程度差異、基層醫院的技術無法支持等因素而影響臨床實施。時常有病人輾轉多家醫院，最終來到楊慧霞面前。為了更好地解決這樣的問題，楊慧霞的周末都被各種形式的講座、研討會、培訓等相關工作填滿。

“一個人的時間有限，如果能把職業的意義理解得更加深刻，也不會覺得累?！逼┤缣岬讲稍L前剛剛結束的線上講座，楊慧霞介紹道，我國現在針對特殊血型的免疫球蛋白還不能普遍應用，導致這些女性懷孕后易出現因為血型不合而導致的胎兒宮內溶血，出現胎死宮內的不良后果。如果能早點識別出胎兒溶血的可能，或者一旦發生就積極采取宮內輸血術，胎兒就會得救。當然預防大于治療，Rh陰性血孕婦應在孕期合理應用抗D免疫球蛋白。在一上午的線上討論后，醫護人員能進行知識的更新和了解，也能傳遞給自己所診療的孕產婦，擴大影響范圍。“聚集各方面的力量，事情就能夠做成?！?

“我們團隊高質量的研究一直得到國際上的關注?！毙鹿谝咔楸┌l時，楊慧霞團隊和中南大學合作，在《柳葉刀》雜志發表了全球第一篇關于妊娠和哺乳期新冠的臨床報告。2023年3月，楊慧霞成功當選了世界衛生組織臨床試驗最佳實踐指南技術咨詢專家組成員，該專家組由13位來自全球不同國家、不同領域的專家組成，楊慧霞是其中唯一的中國籍專家。從2019年到最新頒布的2024年美國糖尿病學會指南中，楊慧霞課題組的多篇研究連續六年被引用。在楊慧霞看來，這些年我國臨床實踐的巨大變化以及對于循證醫學指引的遵從已經被國際組織所重視，國家也加大了科研投入，將極大推動我國產科發展，有利于產出更多高質量的研究。

另外，作為業內專家，楊慧霞經常要參與各種學術會。在科研方面，她積極參與“十四五”國家重點研發計劃，平時需要經常關注課題組階段性的進展，以及指導研究生的課題推進。

但無論社會兼職工作多么繁忙，每周，楊慧霞都要“回歸”門診：孕產婦情緒起伏大，易焦慮，問診過程其實并不容易；另外，有的病人依從性差；還有患有糖尿病卻不按時注射胰島素的產婦在問診的過程中支支吾吾，回答得前后矛盾，在楊慧霞的勸說下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楊慧霞始終相信，“孕婦和產科醫生的目的都是希望孕婦能在妊娠過程中平安順利?！睋碛薪氖甑墓ぷ鹘洑v，使得楊慧霞更能理解孕婦的焦慮和不安。無論問診情況如何，她都能精準地找出主要矛盾，調節患者情緒，常年的經驗，使她一直能得到患者們的信任與支持。

作為高年資的醫生，楊慧霞必須要扮演更多角色，承擔更多社會責任，但無論如何，她認為自己的主要工作還是臨床，“看到病人們滿意地離開，我感到非常高興”。

產科：不止“生命早期一千天”

生命早期一千天，指的是從懷孕開始在宮內的 280 天，加上出生后兩年的720 天。這一千天是影響嬰兒終生健康，減少不良因素暴露的關鍵窗口期?！吧缙诹己?、適宜營養，是嬰兒近、遠期健康的保證”，楊慧霞多年來一直不斷倡導這一理論，希望引起更多民眾和醫護人員的關注和重視。

“孕婦懷孕后一旦有任何疾病，都是以婦產科大夫為主來協調不同學科?！痹衅诘谋＝z查中，最重要的一項就是疾病管理。通常妊娠期孕婦的高危因素被納入“五色分級管理”，分別是“綠（低風險）、黃（一般風險）、橙（較高風險）、紅（高風險）、紫（傳染?。保t色風險的孕婦必須要轉診到有接診能力的救治中心——例如北大醫院。

在密云院區專家門診出診的時候，楊慧霞遇到過一個患有先天性脊髓栓系綜合征的孕婦?？赐觊T診后，楊慧霞迅速組織全科討論病例，指導密云院區的醫生盡快查找相關文獻學習脊髓栓系綜合征及制定孕期保健相關計劃。在患者懷孕 35 周時，她在中心院區組織全院會診，神經外科、泌尿外科、麻醉科、SICU及婦產科的眾多專家參加。最終，患者成功誕下一名健康的女嬰。在基層，很多孕婦雖然存在孕期風險，但沒有條件得到及時的診療，從而可能會導致嚴重的后果。

此外，營養指導也是孕期保健的重要組成部分。楊慧霞提出，在妊娠早期，孕婦只需保證含葉酸豐富的食物攝入充足即可。如果孕吐特別劇烈，需要進行營養攝入監測和尿酮體的監測，避免因能量攝入太少導致饑餓性酮癥。到孕中晚期，胎兒發育相對快速，能量需求增大，孕婦應攝入富含鈣鐵的優質蛋白質。而在新生兒出生以后，最好能做到半歲以內純母乳喂養，半歲到產后兩年輔食、母乳混合喂養。這是一個非常復雜且精細的過程，很多孕婦及家人需要得到更專業的幫助，這就更需要我們專業人員做科普工作。

除了“生命早期一千天”，楊慧霞還著重強調了孕前保健?！霸星白龊昧吮＝。麄€孕期管理也就事半功倍?！彼e例說明，指南中強調，懷孕前患有糖尿病的患者最好進行多學科管理、血糖控制接近正常后再懷孕，這樣能降低胎兒發生畸形的比例。但是，在一些經濟落后的農村地區，很多女性孕前都沒有做過血糖檢查。讓她印象最深的是她們課題組分析前些年國家人口和計劃生育委員會啟動的針對農村的“國家免費孕前優生健康檢查”項目，當時在六百多萬接受免費孕前咨詢的人群中，僅僅在單純的空腹血糖檢測結果中就發現了七萬人血糖異常，但實際上只有九百多人知道自己患有糖尿病。甚至直到現在，很多病人都是在懷孕后到醫院接受第一次化驗才發現自己血糖很高，才開始進行血糖管理。而這時高血糖導致的胚胎及胎兒受累可能已經存在了。

從單純的妊娠期母、兒健康，發展到“生命早期一千天”，再到不斷關注孕前保健，到更加重視女性全生命周期的健康，包括女性青春期在內的多時期營養健康狀況，產科所關注的領域一直在不斷地拓展。以更好的保障去促進下一代健康，這離不開楊慧霞和她的團隊的不懈努力。

厚道：永遠關心，總是幫助

妊娠是對女性健康的挑戰。隨著孕期不斷增加，孕婦會出現很多妊娠特發的疾病，需要不斷進行防治。等到足月分娩的時候，孕婦又必須經歷宮縮，忍受一次次陣痛。

楊慧霞并不贊同“疼是必然的”這樣的說法，“醫學不斷發展，社會文明持續推進，我們不能夠把這種給女性帶來痛苦的分娩再視作理所應當?！彼J為，醫生既要懂得治療疾病，也要能從患者的角度考慮，遵從醫者仁心，關心她們的尊嚴，真正能夠幫助孕產婦解決問題。既然現在緩解分娩鎮痛的技術已經比較成熟，醫護工作者應該積極推行這項技術，幫助孕產婦緩解痛苦，給予她們精神上和身體上的雙重安慰以及充分的尊重。

隨著我國新的生育政策的實施，很多有剖宮產史的女性再次妊娠，胎盤植入性疾病發生率在我國逐年升高，這類疾病會導致胎兒在娩出時不能很好地剝離，從而出血嚴重。國外最初的方案是直接切子宮，但在中國，很多患者無法接受這一方案。本著幫助患者保留子宮同時減少出血的原則，2015 年楊慧霞團隊提出了“子宮下段環形蝶式縫扎術”。借助新技術，她們團隊也幫助了很多曾經反復剖宮產伴有胎盤植入的孕產婦成功分娩并保住了子宮。這一創新也讓她多次受邀在國際產科大會、國際母胎醫學大會上介紹相關經驗及手術方法。

在當前的自媒體時代，很多科普宣傳存在偏差，也有很多會引起生育恐懼的信息涌入，再加上孕產婦并不完全了解妊娠的過程，這一切都會帶來不必要的恐慌。作為產科醫生，楊慧霞長久以來都希望能夠做到不斷提高醫療水平，讓女性擁有更好的生產體驗。在孩子出生后，她也積極推行產婦實施母乳喂養。

楊慧霞呼吁，讓每個孩子健康生長，讓每個家庭都因為孩子的健康而感到快樂滿足，讓更多人認為生命的繁衍應該是大家都主動去面對和承擔的事情，“在我國分娩量下降的時候，這是每個人都應該力所能及地去推動的事情?！笨吹皆浗洑v過不良孕產史的孕婦實現了孕育小孩的美好夢想、全家人都獲得幸福的時候，楊慧霞常常覺得，這就是對自己職業和努力的最大認可。

產科風險高，事務繁雜瑣碎且忙碌，再加上近些年分娩量下降，產科隊伍并不算穩定。如何讓更多優秀的年輕人選擇產科，同時保持學科的高質量發展——這是個難題。

由于孕產婦用藥、管理等多方面都比較特殊，楊慧霞團隊正在進行的關于子癇前期預防的課題，入組并不是非常容易——這也是個難題。

“如何讓孕產婦更有尊嚴地分娩”“孕前保健如何被人們重視”。科普之路仍舊艱辛——這依然是個難題。

在無數亟待解決的問題面前，忙碌將繼續成為楊慧霞工作的主旋律。

楊慧霞明白，“起碼在短時間內，醫學并不能把所有疾病都攻克”，但無論是她和她的團隊，還是追隨在她們身后的北醫年輕學子，都會盡自己所能，用現在更多的循證證據，為病人服務，用行動彰顯厚道、用知識傳承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