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岔路通向“桃花源”
向晚,西山腳下薄霧氤氳。桑竹在左,阡陌在右。山回路轉,一條岔路盡頭仿佛若有光。眼前一座儼然農莊,上書“鳳凰公社”四字,引我駐足。
不同于其他莊園的大門緊閉,這里設置了門禁,柵欄卻常開。我們還沒開口,門房里探出一個頭:“進來看看?!?/p>
她手里拿著一鐵盤蒜瓣,將我們引向一片菜畦。田埂上奔來一條黃狗,溫順地偎在我腿邊。遠山恬靜,卻回應著它欣喜的吠聲。這是公社與小米公司聯合打造的自留地,供員工在周末時走出城市森林,觸摸泥土與收獲。
好奇使我忍不住刨根究底。原來,這里早在北京奧運會前夕就已建立,起初是為了向外國友人展示中國自己的生物動力農場。后來,依托這方水土,公社建立了鳳凰耕讀書院,逐漸致力于培養鄉村文明建設者,兼為都市人提供自然文化體驗。而這位年輕的“生態農夫”,竟是我們的學姐,北大畢業的博士?!爱厴I后,我在書院學習了兩年,覺得這里就是我心中的‘桃花源’,便留下來工作了。”
穿過茂林修竹,豁然開朗,眼前一方雅致的院落便是鳳凰書院。這里的學生免收學費和生活費,用一顆知行合一的心來報償。
天朗氣清時晨興理穢,帶月荷鋤;雨打芭蕉時借書滿架,偃仰嘯歌。晴耕雨讀,這里的人們努力靠近著古代文人的理想生活。燃著柴火的灶頭,原木柜上的唐仕女陶俑,純素食的晚餐,不加雞蛋和黃油的純素窯烤面包,讓人很難不聯想起那個“往來種作,怡然自樂”的桃花源。
同時,這里又飽含著國際與科技的氣息。一位長居菲律賓的德國老師正在開設“感官體驗工作坊”,熱情邀請我們留下來領略自然領導力的魅力。一位馬來西亞詩人在小黑板上寫著詩句,慫恿我接過民謠歌手遞來的吉他,為他們演唱一曲。蠟燭的燈火搖曳著,風鈴悠然舞動,讓眼前的情景恍若夢境。
夢境之外,這里又終究不是與世隔絕的桃花源。我注意到,一個不大的胡蘿卜吐司、一瓶小小的天然洗衣液,標價都不菲。這些有機產品,在普通農戶的眼里是一種“奢侈品”,很長一段時間內將難以融入普通人的柴米油鹽。
另外,當我問及這種經營模式是否有推廣時,我們的向導面露難色。公社常年虧損,靠企業家的資助存活。這一方小小的田園理想國,只可偶遇,難以復尋。
20 世紀以來,工業化、現代化的浪潮解放了城市,卻困住了農村。與此同時,綠色理念從高知群體逐步推向中產,得到廣泛認同。都市圍城中的人們愈發渴求新鮮、有機的產品,即西方流行的 RealFood。于是發展有機農業成了鄉村改造的不二選擇,德國的柏多文村便是一個著名的成功范例。而中國鄉村的獨特之處,在于擁有根基深厚的鄉土智識傳統。不少生自農村的城市人在截然不同的工業文明中感到迷茫疲憊,期待著精神原鄉的回歸。
鳳凰公社的可貴在于它結合了兩者。它對德米特式生物活力農業的探索指向未來,對耕讀傳統的回溯又是民族記憶的復現。這種復現令人驚喜,因為它不是銅表與紀念碑,而是一群人的真實生活,以“桃花源”的方式,向我們展示了另一種鄉村生活。
雖然它不是鄉村文明建設的模板,但它展示了鄉村生活的“桃花源”。這里或許存續了文化的星火,但在當下只能依附于城市生存,吸引向往鄉居生活的社群來痛飲綠色的空氣,而其中的大多數人此后仍會回到城市。這與“培養掌握新六藝的鄉村文明建設者”的目標,尚存很大的距離。正如羅伯特·歐文建立的“新和諧公社”,詩情和完美構想并不能解決一切。
“桃花源”外的鄉土社會,有自己的、更“接地氣”的生存邏輯。一條尚未被大眾選擇的岔路,尋求內心的平靜與超脫的探索,何嘗不是一道美麗的風景呢。
(作者為北京大學元培學院 2024 級本科生,本文為作者隨北大車協鳳凰嶺社會考察的見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