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醫學史視野看全球健康中的中國力量

11月2日，北京論壇“全民健康中的醫學人文”分論壇在北京大學醫學部逸夫樓召開。北京大學博雅特聘教授、北京大學醫學史研究中心主任張大慶作了題為《規劃與組織：新中國早期的疾病防治》的報告。

張大慶在從事醫學史研究前做過臨床工作，曾赴美國耶魯大學醫學史系、哈佛大學科學史系訪學，具有交叉學科學術背景。他的發言兼具醫學深度、史學積淀和全球視野。

中國貢獻：中醫人文傳統的回歸

“我在耶魯訪學期間，意識到西方世界的傳統醫學熱是一個值得關注的問題。在科學技術和醫學技術都很發達的條件下，西方世界為什么又回過頭來關注傳統醫學和替代醫學？”

張大慶認為，西方生物科學的高速發展帶來了兩方面的問題。首要的是醫療費用急劇上漲。例如，英國免費醫療的設置是基于疾病可以被控制直至消滅的假設。但是當傳染病得到有效防控時，慢性病問題日益加劇，醫療系統不堪重負，人們看病常常需要排長隊、花大錢。其次，新的醫學科技廣泛應用后，醫生偏重技術學習，輕視患者需求，導致醫患關系緊張，“只看病不看人”成為通病。

在這兩個背景下，人們看到了傳統醫學的獨特優勢：例如，用中藥調理、針灸等方法治療和預防慢性疾病，花費不多但效果頗好；傳統醫學的交互式診療模式，有助于建立醫生與病人溝通的橋梁。人們驚喜地發現，傳統醫學的人性化特征，能有效地彌補現代醫學的不足。

“因此歷史研究變得更加有趣?！睆埓髴c說道，“醫學發展不是線性的，而是在發展的同時帶來問題。過去的東西并非一無是處，我們需要反過來討論傳統醫學在現代社會中的價值?！敝袊膫鹘y醫學，就是在這樣的討論中對現代社會醫學人文價值的回歸作出了不可替代的貢獻。

“我在耶魯的老師威廉·薩默斯教授對中國近現代醫學史很有興趣。他在改革開放初期曾在湖南醫學院（現中南大學湘雅醫學院）工作過，他認為中國在醫療花費不多的情況下，較好地解決了民眾的基本醫療需求，是值得借鑒的經驗?！睆埓髴c特別提到，實際上在新中國成立后，國家就一直關注基層的醫療服務，采取過多種形式滿足人民群眾的醫療保健需求，雖然有過曲折，但總體上保障了基本的健康以及不斷調整了衛生資源的分配。在中國，基層醫療服務由醫療衛生專業人員提供，城鎮家庭可以及時地在附近的基層醫療點就醫。中國推行的農村三級醫療保健網，為解決廣大農村地區民眾的醫療保健問題提供了保障。該經驗得到了世界衛生組織的贊揚，并在發展中國家得到推廣。

在談到醫學人文話題時，張大慶認為，醫學人文并非是學者在書齋里的高談闊論，而是臨床醫生面臨的現實問題，關系到病人的切身利益，也關系到醫學職業的價值與本質。張大慶談到，隨著社會的發展，病人權利意識的提升，很多人對忽視病人感受，簡單憑借自動化儀器診療的程序感到不滿，希望改變這種冷漠的、非人性化的處置方式，希望病人的情感得到尊重，希望診療過程充滿溫情和關愛。因此，敘事醫學、人文查房等有益嘗試在各地醫院陸續展開。國家衛健委最近發布《醫學人文關懷提升行動方案（2024-2027 年）》，聚焦人民群眾高質量醫療服務需求，提升患者就醫獲得感和滿意度，要求醫療機構大力開展醫學人文教育，加強醫學人文關懷，增進醫患交流互信，構建和諧醫患關系。因此，在新時代大力弘揚醫學人文精神，造就符合時代要求、人民群眾滿意的優秀臨床醫生，是醫學界共同努力的目標。

中國經驗：頂層設計下的疾病防治

醫學界有著名的“麥基翁論題”：相較于公共衛生措施與醫學貢獻，生活水平的提高才是人口增長和人民健康改善的主要原因。但新中國的實踐表明，在社會經濟不太發達的情況下，中國人的健康狀況也得到了顯著改善。這種改善贏得了國際社會的認同，被世界衛生組織視為發展中國家的典型。

我們看到，數據是驚人的：在新中國成立早期，人口為5.49億，醫護人員只有 3.8 萬人，且主要集中在城市，鄉村衛生機構非常少。鼠疫、霍亂、麻疹、天花、傷寒等流行病感染者多達近 2千萬人。面對這樣的形勢，國家應如何組織和規劃以應對嚴峻挑戰？

張大慶介紹，從為人民保健事業服務的目標出發，中國的首要策略是預防為主。在民國時期，醫院的目的是盈利，而預防為主則是非盈利的，只有靠頂層設計的支持才能推行。因此，為了更好地制定國家衛生政策，在 1950年召開的全國衛生工作會議上，通過了“全國衛生研究計劃大綱”。大綱在傳染病防治方面制定了非常嚴密而科學的計劃，包含了一系列的預防策略，并給出了具體的實行時間和明確指標。例如，當時計劃制造 4 千萬人份的霍亂傷寒混合疫苗，在長江流域各大地區實行免費預防接種。為了配合這一規劃，中央政府組織設立了大量有效的對應機構。中央有衛生防御司、愛國衛生運動委員會，南方有十三省自治區血吸蟲病防治領導小組，北方有地方病防治小組。根據具體情況，不同地域實施不同的疾病防控策略。除此之外，為了應對疫情，國家還成立了中央防疫總隊，并在全國建立了疫情報告網。

實踐證明了這一組織與規劃的效力。1952年，全國80%的人口都進行了疫苗免費接種。到 1960 年，天花被基本除去，卡介苗等接種率是原先的173倍。這使得嬰幼兒的感染和發病率顯著下降。

由此，新中國在20世紀50年代提出了預防的理想目標——公費醫療預防制。1956 年，在試點取得一定成效后，國家遴選了全國最優秀的醫學專家進行中長期規劃。到 1959 年，全國91.2%的縣建立了衛生院、衛生所。正是從這里起步，我國的醫療系統不斷完善，發展成為今天為世界稱道的現代化醫療體系。

張大慶指出，相比西方醫生組織的自覺性問題解決模式，中國在政府層面的設計力度更強，國家政策指導方面發揮的作用更為明顯。這種模式對其他發展中國家乃至整個世界的醫學發展有著重要的借鑒意義。例如，中國的初級衛生保健工作取得了顯著成效，在世界衛生組織舉行的阿拉木圖會議上，中國經驗得到國際社會的認同。中國對傳統醫學的重視，也促使了日本、韓國等國對傳統醫學價值和作用的擴大?！爸灰钦嬲暮玫慕涷灒蜁腥嗽敢鈪⒖?、借鑒和學習。”

中國成就：人民健康是國家形象的最好寫照

當記者問及中國的醫學經驗將以怎樣的方式載入歷史時，張大慶認為，“中國的公共衛生成就已經載入史冊了?！?

張大慶指出，中國的醫療衛生成就，通過人民健康期望壽命的延長、嬰幼兒死亡率的降低、女性健康狀況的改善等切實成效而載入史冊。以新中國早期為例，傳染病的控制依靠政府的有力支持，也增強了人民對政府的信任感；人民健康狀況的改善得益于經濟社會的建設，也極大地保護了勞動力，有利于社會經濟的恢復。

“國家是為人民服務的，要體現這一根本宗旨，最重要的標志是人民的健康狀況，其他方面則是次要因素。人最終需要保持健康，這也是國家形象的最好寫照。我們可以看到，無論哪種衡量國家發展的指數都包含健康指數，如果沒有健康指數，那么其他指數就毫無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