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光明

《玄鹿》的中譯本書影

南朝梁任昉于《述異記》中記載：“鹿千年化為蒼，又五百年化為白，又五百年化為玄?！?

2005 年，韓江發表了她的長篇處女作《玄鹿》。據她所說，這部作品的靈感源于博爾赫斯的《想象中的動物》，而書中玄鹿的意象則源自中國，象征著長生不老。

在韓江的筆下，這象征著長壽的生靈卻展現出另一番風貌：它們無害于人類，棲身于幽暗的地底，以美麗的鹿角點亮黑暗，以鋒利的獠牙啃噬巖石維生。它們對地面上的空氣與光明充滿了無盡的向往。小說中，純真無邪的玄鹿甘愿將珍貴的鹿角和獠牙贈予礦工，以求一窺光明，然而貪婪的礦工卻企圖占有它們的一切。玄鹿奮力掙脫，終至地面，卻化為一攤血水。

韓江曾說：“人皆如玄鹿，欲自黑暗之地掙脫，去尋找光明?！?

通過小說中的敘述，我們可以窺見，玄鹿不僅象征著那些在惡劣環境中犧牲健康、最終被時代遺忘的人，更隱喻著書中的每一個角色。他們如同生活在地下世界的玄鹿，都在黑暗中苦苦尋覓那一抹光明。

玄鹿暗生，逐光湮滅：生于黑暗中的玄鹿為了尋找光明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小說的四位主要人物各具特色：儀仙，江源道鳶谷礦工之女，美麗而神秘，時常無故出走，如同無根之木；仁英，雜志社女記者，偶然間收留了儀仙；明潤，仁英的學弟，其父性情古怪，其妹亦離家出走，鳶谷之行讓他愛上了儀仙，也讓他深刻體會到了當地人的生存困境；張宗旭，以拍攝煤礦照片為生的攝影家，在鳶谷找到了妻子和事業，但最終妻子還是離他而去。鳶谷污染嚴重、礦難頻發，煤礦不僅威脅著居民的健康和生活，更吞噬著工人們的血汗與生命。明潤一家的遠行、儀仙的離開、張宗旭妻子的離去，都是這一現實的寫照。

在尋找儀仙的過程中，四人緊密相連，共同探尋掩藏的謎團，卻各自陷入深淵……

書中的人們渴望逃離煤礦去首爾生活，但是“外面的世界”同樣令人失望，人情冷漠、環境嘈雜的首爾仿佛是另一座牢籠。在首爾，明潤的父親失去了健康和尊嚴、妹妹離家出走、母親酗酒、他自己也不?；丶?；儀仙因為沒有出生證明和學歷，在首爾過著窒息的生活，在工作中逐漸喪失自我和尊嚴，最終選擇離開鋼筋水泥的城市。

玄鹿非鹿，覓明之人：雖然尋找光明的代價慘重，但人們仍在追逐光明的路上踽踽獨行。多年后，離開煤礦區的明潤獲得了更好的教育機會，儀仙也找到了更好的工作。礦難之后，礦工們面帶微笑的照片登上了報紙；明潤失散多年的妹妹開始與他聯系；明潤和仁英在報社的工作也取得了進展；張宗旭決定離開鳶谷，開始新生活。他拍攝的最后一張照片——一位三十出頭的男子走出坑道、仰望天空——象征著他們身后的黑暗與眼前的光明。

小說的主題和情節邏輯形成了閉環：火車的行駛離不開煤炭，但煤炭卻給工人帶來傷痛與死亡，給居民帶來污染與威脅。文末的火車事故更是因火車經過未經填埋的礦洞塌陷所致。但在這個閉環中，我們看到了韓江筆下的男男女女作為工業文明的受害者，努力尋找更加自然的生存方式的嘗試。

我們也看到了“玄鹿”，看到了那些生活在黑暗中卻依然傾盡所有追尋光明的人們。他們在經歷痛苦后變得更加堅強，如同玄鹿化成血水后綻放的花朵。小說結尾，每個人在歷經磨難后都展現出了強大的生命力，預示著無限可能的未來。

［作者為北京大學外國語學院亞非語言文學（朝）韓專業 2023 級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