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塔下隨筆
各美其美
作為一名來自馬來西亞的留學生,初到中國時,我幾乎失眠,因為聽了將近二十年的回教堂中的誦經聲完全消失了。這也就成為了我在異國所感受到的第一個文化差異。
馬來西亞是一個伊斯蘭教國家,回教堂(中國稱清真寺)十分常見。每天凌晨與下午六點左右,回教堂都會播放廣播提醒教徒們祈禱誦經。來中國后,抬眼望去,不同膚色和裹頭巾的女性換成了白皙的漢人面孔;與馬來同胞互動時,應避免使用左手待人接物,在中國卻沒有這類顧忌……
馬來西亞雖是伊斯蘭教國家,但不排斥接納其他宗教。無論在城市還是鄉村,常能看見各類宗教場所修建在同一條街道或區域內。例如,在檳城州的大山腳區,由于道教的福德正神廟香火很旺,便大力資助了學校的建設,這不僅促進了私塾轉型為學校,而且該學校發展到現在又衍生出了兩所國立中學和一所獨立中學;相隔幾條街則有一所天主教教會學校,如今已發展成以英語為教學語言的中學;而在這所天主教教會學校的隔壁,就佇立著一座印度教廟宇。在如此多元的宗教屬性場所中,每到固定時間,又回蕩著伊斯蘭教的誦經聲……在馬來西亞,這種多元且并存的宗教屬性場所就體現了宗教和教育的聯系非常密切,也能看見兩者在同一區域內錯綜復雜的雜糅與融合。
來到北大讀書生活,我深切地感受到自己在馬來西亞的學習生活環境與中國學生大不相同。從校園說起,我所就讀的馬來西亞華文小學和華文獨立中學內都會設置一座紅色小亭子專門祭拜土地公。土地公,我們也稱作“拿督公”,據一說法:“拿督”是華人下南洋前,馬來半島信仰萬物有靈,對所有有靈性的生命的尊稱;后隨著華人的到來,當地人結合華人信奉神靈的觀念,擬人化之后便成了如今的“拿督公”?!澳枚焦弊鳛橥恋厣竦拿耖g信仰在華文學校中幾乎都可以找到其蹤跡。即將大考的學生、印度校工節慶、甚至要準備籌辦全校性的活動時,不同的族群都會去紅色小亭子前找“拿督公”祈求保佑。有時候小亭子上還掛著印度民族所獨有的花環、祭拜著馬來民族的椰漿飯或者其他民族的食物?;旌狭烁黝惷褡逄厣谋就磷诮躺钊胄@中的風俗已成為我們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這些風俗和信仰互相滲透和影響,明確劃分的邊界隨著時間而模糊,最終成為了馬來西亞人共同的本土記憶。
踏出校園,我曾前往著名的藏傳佛教寺廟雍和宮。在這里,我發現大家都需購買門票進入,有很多年輕人在燒香、穿著精致地拍照打卡、按照定價購買佛珠。很顯然在這里,旅游景點和信仰合為一體了。這一點與在馬來西亞的道教、佛教寺廟的開放、面向信徒的性質有很大不同。在馬來西亞,眾人無需購買門票就可以隨時踏入寺廟祈禱、或定期祭拜神明,隨緣捐款求得佛珠。這種不同讓我感受到了宗教場所的世俗化,這也是我在北京感受到的巨大文化差異之一。不過我的中國朋友告訴我,“這些寺廟中的古跡需要經費維持、維修,再加上旅客眾多,購票或許也能將人數控制在適宜的數量之中?!本C合朋友所述,我認為確有道理:這些古老的寺廟不再是僅僅充當信仰的寄托之所,而是打開了參與文化的身份限制,成為一個古跡、一段歷史。
我在中國生活了更長時間后發現:相比祭神,中國人更注重與親情和家族血脈緊密相關的祭祖。如農歷正月初一、四月初五、五月初五、八月十五已經成為中國的法定假日,以便讓家人聚在一起共同慶祝。在陳泳超老師的《中國民俗與社會生活》課上關于上巳節、寒食節和清明節掃墓祭祖的民俗演變的精彩講述也讓我記憶深刻。其實在馬來西亞,每逢中秋,華人也會提燈籠慶祝。馬來西亞的燈籠樣式有多種,最傳統的樣式是以一種飲品品牌“美祿”(Milo)的鋁罐作為燈籠。據說是因為幾乎人人都喝“美祿”,所以用“美祿”的鋁罐制作燈籠也最為經濟。中國傳統節日在馬來西亞華人社會中雖然形式大致不變,但會結合大量的本土元素體現出來,在具體的細節上已經改變了很多。
各美其美,美美與共。兩年中,無論是老師的講授、還是與中國同學的交流、抑或是我的留心與觀察,都讓我體會到了似曾相識但又有地域屬性的鮮活的文化,也讓我不禁以一種比較的視野來進行思考和展現兩國文化的異同。這些,都讓我的留學生活豐富且深刻了許多。
(作者為北京大學中文系2022級本科生,馬來西亞留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