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區域國別學:學科建設與人才培養
【編者按】 2018年是北京大學建校120周年,也是共建“一帶一路”倡議提出5周年。這一年的4月12日,北京大學成立區域與國別研究院。在成立之初,研究院就明確了服務國家戰略的發展目標和跨學科的人才培養與學術研究模式。7年來,在學校黨委行政的領導和支持下,研究院在教學、科研、咨政服務、對外學術交流和國際傳播方面做出了許多創新性探索,并在全國牽頭推動區域國別學一級學科的設立。2022年北京大學第十四次黨代會將區域國別學列為北大“雙一流”建設的重點,為全國區域國別學建設做出示范,振奮了學界同仁的信心,也推動了研究院加速發展。2024年6月,研究院第一批本科起點直接攻讀博士學位的研究生畢業,并赴國內重點院校任教,人才培養成效初顯。本報推出的4篇文章,分別來自研究院教師代表、畢業生代表和在讀學生代表,從不同角度展現北大區域國別學的現在、昨天與未來。
位于燕南園66號的北京大學區域與國別研究院
區域國別學作為交叉學科門類下的一個一級學科已經正式設立一段時間,全國也有一批高校隨之建立了博士點和碩士點,開始成建制地推進科學研究和人才培養工作。但是,這個學科應該如何建設,人才培養應該著重考慮哪些方面的因素,這些問題還需要我們在實踐中一點一滴地進行摸索。本文主要討論三個方面的問題:一、區域國別學的知識屬性;二、區域國別學的研究方法;三、區域國別人才的培養目標。三者之間具有密切的相互關系。需要說明的是,以下對三個問題的解答都是非常初步的思考,還需要在學科建設和人才培養的過程中進一步檢驗和討論。
一、區域國別學的知識屬性
首先需要明確,作為一門學科,區域國別學提供的知識主要并非關于區域和國別問題的一般性知識,即適用于一切區域國別現象的知識,以及關于區域國別研究方法的知識。這種知識需要且重要,下面還會談及這種知識,但它們主要是創造真正的區域國別知識的基礎和條件,并非關于區域與國別現象的知識本身。換言之,從根本上說,區域國別學的知識與通常意義上的社會科學的知識存在著一定的差別,因為后者尋求的是社會現象中一些普遍的、不變的和確定的規律,這些規律在非洲、在拉美和在西歐不應有所不同,而區域國別學追求的顯然并非這類“放諸四海而皆準”的知識。當然,區域國別學提供的更不是關于不同地區與國家各方面情況的簡單匯集,因為這種知識的獲取事實上并不需要區域國別學的專門研究。
區域國別學應該提供的知識,是關于每一個具體的地區和國家的根本特性的知識,是對該地區和國家獨特面貌的描繪,也是對其獨有特性和基本問題的發現、確認和分析,并且試圖提供解決方案。就此而言,區域國別學應該能夠對所研究的地區和國家的“性格”進行深刻理解和刻畫,因而是極具個性的、具體的、獨特的且不可替代的知識。顯而易見,研究區域國別問題,固然需要了解相關地區和國家的語言、歷史、文化、政治、經濟和社會等各方面的具體知識,但僅僅擁有這些知識,還不等于獲得了關于相關地區和國家獨有特性的洞見。要獲得這種洞見,需要的主要不是邏輯的推演,而是對相關文獻資料的掌握,實際的經驗觀察,與相關人群的互動,以及“智慧的直觀”,即古代希臘意義上的努斯(nous)。就此而言,關于一個國家和地區的具體和個體的知識,與對一個人的認識有相似之處。我們對一個人的真正了解,并不在于只認識他作為人的一般性,更要把握他獨有的、與眾不同的特性。在這個意義上,區域國別學的知識又接近人文學科的知識,甚至藝術的刻畫。追求具體性和個體性,是這種知識的基本特征。總的來說,區域國別學的知識兼具社會科學與人文科學的特點,但又不能簡單地等同于社會科學或者人文科學。
區域國別學的知識不僅是具體和個體的知識,而且還是一種關于可能性的知識。這是區域國別學知識不同于一般而言的社會科學知識的另一個方面。社會科學的知識追求確定性,比如政治學關于權力運行的一般規律的知識、經濟學關于價格與商品供給量的關系的知識,它們不會因主體、對象、時間、空間的不同而不同。但是,區域國別學的知識恰恰不具有這種確定性。相反,區域國別學的知識會因地區和國家的不同而有所不同,甚至同一個地區和國家,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環境和條件下,它們的表現也會有所不同。比如,我們判斷一個國家在某些條件具備的情況下可能會出現經濟增長,但也許當這些條件真的具備之后,經濟增長卻沒有發生。這種情況其實經常出現。人們對某個地區和國家作出的此類判斷,錯誤的可能性甚至常常大于正確的可能性,以致不少人傾向于認為,從嚴格的社會科學的意義上說,這類判斷或者預測根本沒有什么意義。
之所以如此,除了因為人們在進行此類判斷的時候所依據的基本原則與理論可能不盡正確和完備之外,更重要的是在地區和國家層面上決定某個具體事件的相關條件實際上太復雜。這種復雜性表現在兩個方面。首先,在很多情況下,人們事實上很難厘清哪些條件具有相關性,應該被納入考察;哪些條件與所研究的問題并不相關,應該將其排除在外。其次,那些相關的條件,也往往復雜到了人們的思維無法窮盡的地步,而它們之間的相對重要性,也常常會因時間和條件不同而發生不同的變化。所以,關于地區和國家層面的事件,人們的判斷和預測的準確性本來就極為有限。這是把此類知識稱為可能的知識的第一個方面的原因。當然,我們需要盡可能提高判斷和預測的準確性,這也是人們對區域國別學所寄予的希望。但要把對一個地區和國家的判斷和預測提升為像自然科學一樣確定的知識,恐怕是一件永遠都不可能的事情。
區域國別學的知識之所以是可能性的知識,第二個方面的原因在于“事在人為”這樣一個基本常識。任何地區與國家的事務都與人相關,而任何與人相關的事務又都與人的價值、判斷和人自身的努力相關。價值決定了人們努力的方向,判斷決定了人們努力的時機和內容。當某個區域和國家的人們對某項事業形成了明確的信念、清晰的判斷,并且愿意為此共同努力,那么這項事業獲得成功的可能性就會大大增加;如果情況相反,則失敗就難以避免。就此而言,關于地區與國別問題的知識就具有一定的主觀性和不確定性,它只能體現為一種可能,而非客觀的和確定的知識。區域國別學知識的這樣一個特點,要求從事相關研究的學者除了需要了解對象地區和國家那些客觀因素之外,還需要了解這些地區和國家人們的價值、判斷和決心這類主觀性的因素,甚至讓自己參與到這些因素當中去,以促成或者減弱這些因素的影響力。這個意義上的可能性特別與區域國別學人才培養的目標與方向相關,后面還會談到這個問題。
二、區域國別學的研究方法
要獲得真正意義上的區域國別學的知識,需要具有與之相應的研究方法。概括起來,這種方法具有以下四個方面的基本特征,那就是整體把握、問題導向、專業基礎和本土價值。以下分別進行一些初步的說明。
(一)整體把握
首先是整體把握。區域國際學研究的對象,是某個特定的地區或者國家,因此,所謂“整體把握”,就意味著把相關地區或者國家作為一個有機整體加以對待。但事實是,人類并沒有直接從整體上了解某種對象的能力,這種能力被稱為“god’s eye view”即“上帝視角”。就人類的認識特性而言,只能從某些具體的側面,或者說不同的視角對某個對象加以認識和了解,否則只能獲得粗淺和表面的印象。這一事實,被尼采稱為“視域主義”(perspectivism)。視域主義作用的結果就是人們在對事物的認識過程中形成了不同的學科和專業。顯而易見,整體把握的要求和視域主義的基本事實之間存在著一定的矛盾,因為視域主義就意味著對整體的拆解,其結果是認識者很容易迷失于具體的領域或專業而忘記了整體的存在和作用
提出視域主義思想的尼采本人認為,要克服視域的局限,唯一的辦法只能是采取盡可能多的視角。從區域國別學的角度來看,也就意味著在對研究對象進行專業化研究的同時,盡可能充分地了解研究對象涉及的各個領域,如政治、經濟、社會、文化和歷史,它們之間的相互關系及其對該地區或者國家的整體性影響。這樣一種部分認識與整體認識之間的關系其實是解釋學關注的一個基本問題。解釋學主張,人對任何事物的認識過程,并非始于某個絕對不受質疑的起點,即某種所謂的“自明”的前提,而只能在部分知識與整體性知識之間進行不斷的循環,即通過對部分的理解完善對整體的理解,又通過對整體的理解深化對部分的理解,這個循環持續深入,形成一個認識不斷進步的過程。這就是所謂的“解釋學的循環”。
由此可見,區域國別學的研究并非是對對象地區或者國家進行囫圇的認識,而是以整體性的把握作為目標,在專業研究的基礎上,著眼于各相關領域的有機聯系,對對象地區或者國家不斷走向深入的認識。當然,這種認識和把握并非無邊無際、飄忽不定,而是圍繞某些根本問題形成的系統化的知識體系。
(二)問題導向
區域國別學研究方法第二個方面的特點,即問題導向。問題導向對于任何科學研究都具有根本性的意義,對區域國別學來說就更是如此,因為對問題的識別和判斷是整體把握的關鍵。也就是說,在區域國別研究中,研究者以一些對某個特定地區或者國家具有根本性意義的問題為樞紐,聯結各方面的專業研究成果,從而最終獲得對該地區或者國家的一種整體性把握。
事實上,對任何特定的地區或者國家來說,在任何一個時代,都會有一些關鍵性的、具有代表性的問題,比如當前歐洲的移民和難民問題、中東的政教關系問題,以及美國的政治極化問題等。這些問題之所以具有代表性,是因為它們往往聚合了各方面的問題和矛盾,從而能夠成為理解相關地區和國家基本特性的鑰匙。換言之,任何單一因素,都不足以造成某個地區或者國家具有全局性和根本性的問題。因此對這類問題的識別和理解,就要求研究者對相關地區和國家各方面的情況進行綜合性的認識,對這些問題的性質具有深刻的領會。比如歐洲的移民和難民問題不僅涉及到政治、經濟、社會和文化等各個層面,而且從根本上挑戰著自由主義政治哲學中人權、公民權和社會公正這些基本原則。因為從某種意義上說,對移民和難民的接納,可能意味著他們的人權獲得了承認和保護,因而獲得了某種形式的公正,但對移入國的公民來說,可能就意味著他們的公民權受到了某種形式的侵蝕,因而導致不公正;相反,對移民和難民的拒絕,也許能夠在移入國維持某種內部公正,但對被拒絕的移民和難民來說,又意味著他們的人權得不到承認和保護,又代表了某種形式的不公正。顯然,這個問題的解決,甚至需要對現代西方基本的政治原則進行某種程度上的突破和創新。
美國的政治極化問題也是如此。美國國內政治的極端化,以及各種形式的認同政治(身份政治)的出現,實際上涉及到美國政治、經濟、社會諸領域中平等與差異的關系問題,也涉及公民權利的基本主體到底應該是公民個人還是社會群體的問題。就平等與差異的關系而言,公民在什么方面應該擁有權利上的甚至事實上的平等,在什么方面可以保留彼此之間的差異從而保障社會的多元性以及人們選擇的多樣性,在這個根本問題上共識的削弱甚至缺失,是政治趨于極化的根本原因。至于身份政治的出現本身,更意味著對自由主義基本政治邏輯的挑戰,因為自由主義的出發點,恰恰是對中世紀身份政治的否認。當下西方國家對身份政治的回歸,讓人們不得不更深入地思考公民個體與其所屬的各種身份群體的關系。由于平等與差異、個體與群體的關系涉及自由主義政治秩序的根基,所以以這些問題為核心,可以使研究者對美國社會、乃至一般而言的自由主義政治秩序各個方面的矛盾進行全面的認識和理解。
至于中東的政教關系,則涉及到對政治和社會的現代化標準的理解,甚至涉及到“是否存在現代化”這樣一個人類文明的共同發展方向的問題。從西方經驗來看,宗教的世俗化和政教分離是現代社會的基本標準之一,而在目前仍然以政教合一作為政治合法性基本原則的伊斯蘭世界,這個標準是否同樣適用?人們需要回答的是,是否存在政教合一的現代化的可能性,或者對于伊斯蘭世界,根本就不存在現代化的問題等等。
總之,上述這些問題不僅從根本上制約著相關地區和國家的和平、穩定與發展,而且也對人類的知識和價值提出了一些根本性的挑戰,因此對這些問題的回答,不僅意味著對相關地區和國家的透徹理解,而且也意味著對人類知識和價值的根本性貢獻。
(三)專業基礎
雖然區域國別學的研究強調整體把握和問題導向,但同時也強調對問題的研究過程中專業基礎的重要性。也就是說,對區域和國家層面上那些具有全局性和根本性的問題,研究者應選取某個關鍵性的因素或者側面,運用專業的研究方法對其加以認識和把握。在這里,專業基礎實際上也就意味著專業的和科學的方法,即運用某個學科,比如政治學、經濟學、社會學或者法學等不同學科已有的概念體系、邏輯結構和研究成果,對所選擇的問題進行專業化的處理。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保證研究的科學性,知識的邏輯性、系統性、通用性和可積累性,從而使對相關地區和國家的理解能夠不斷走向深化,而不至于停留在表面上的一般性描述。
當然,對于同一個問題的專業性研究可以采取不同的視角,也就是在不同的學科領域內同步展開,政治學的研究并不妨礙經濟學或者社會學的研究。至于具體從哪個方向入手,更多要取決于研究者自身的專業基礎,以及問題本身的特性。但是,區域國別學的研究者必須具備的一項基本素質,就是在進行本專業研究的同時,還能夠整合其他專業研究的成果,或者以它們作為自身研究的基礎和出發點,或者以它們作為自身研究的參照,或者在結果中對它們進行綜合
這里實際上就出現了一個知識的普遍性和個體性之間的關系問題。專業研究作為科學研究以普遍性作為基本指向,其根本目的是通過個案研究得出一般性的規律。因此社會科學研究的基本目標,就是從特殊的問題出發得到具有一般性和普遍性的結論。區域國別研究中有大量的類似成果,比如魯思·本尼迪克特(Ruth Benedict)對日本國民性的研究,斯科特(James C. Scott)對東南亞農民的研究等。前者既發現了日本國民獨有的文化和心理特質,同時又豐富了關于民族文化的普遍知識的積累。后者亦如此,在揭示了東南亞農民特有的生產和生活方式的同時,又豐富了學術界對社會抵抗運動的理解。就此而言,區域國別學的研究又不僅僅是針對個案進行專業研究,或者把某個專業領域的研究成果簡單地運用于某個具體地區和國家的相關問題,而是從具體問題出發,通過專業的方法,最后獲得極具個性的發現,同時又能夠提供一些一般性的知識??傊?,區域國別學的研究應該能夠通過專業性的研究和整體性的把握,實現知識的普遍性和特殊性之間的結合。
(四)本土價值
最后是本土知識和本土價值的問題。任何一位區域國別學的研究者毫無疑問都會具有自身的知識和價值背景,而這種背景與其研究對象的知識和價值體系未必一致,在有的情況下甚至會彼此沖突。正是出于這樣的事實,所以如果研究者缺乏對于自身知識和價值的自覺,就很有可能把自己的主觀偏好加諸研究對象的身上。通俗地講,這就是所謂“有色眼鏡”現象。這種現象在社會科學研究中普遍存在,甚至在研究者對自己的國家和文化不同歷史時期的歷史研究中也會出現,在區域國別研究中就更是如此。這方面最突出的例證,就是賽義德所指出的“東方主義”。
西方國家有漫長的區域國別研究的傳統,包括東方學和非洲學等,但這個傳統同時也是西方的研究者們透過自身的知識和價值體系來認識和把握非西方世界的傳統,因此一方面它的確為人類提供了大量寶貴的知識與智慧,但另一方面其中的錯誤和偏見也在所難免。這種現象也許可以稱之為“文化錯位”,其中一個被人們普遍討論的案例就是越戰時期美國對越南的認識?;谶@種認識,美國在南越主導實施了一系列的“現代化”方案。無論其主觀意圖如何,但從實際結果上看,最后是以失敗告終。這一失敗的根本原因,就在于以普爾(Ithiel de sola Pool)為代表的當時主導美國南越政策的學者和官員,依賴的仍然主要是西方的知識和價值,特別是西方的現代化理論,而沒有真正實現其文化立場的轉變,從越南本土的知識和價值來理解和處理當時南越面臨的問題。
當然,在談論本土知識和本土價值的時候,一個不容回避的問題就是本土知識和通用性的知識,以及本土價值和普適價值的關系。這里不對這個問題進行展開,但需要指出的是,人類社會具有物理世界所不具有的復雜性、多樣性和可變性。因此,對與人相關的任何領域來說,知識的多樣性或者多元性是一種我們必須予以承認的事實,而不是必須跨越的障礙。換言之,知識的這樣一種多樣性和多元性是對我們的視域的豐富和擴展,而非知識不純粹不精確的體現。比如不能認為只有西醫是科學,而中醫或者其他的醫學傳統就是迷信。
價值問題也類似。不同的地區和國家具有不同的價值體系。這些價值體系之間可能具有共同的或者相似的內核,但也會存在相互矛盾甚至相互沖突的部分。在區域國別研究中,必須警惕的一點,就是對這些價值體系進行簡單粗暴的是非對錯的判斷,或者把它們置于所謂“歷史發展”的時間軸上加以比較,對其進行現代或者“前現代”的區分。比如說,集體主義和個人主義在適度的條件下都可以并行不悖,而且也是可以相互認可價值的,雖然極端的情況下兩者會產生激烈的沖突。
在知識和價值問題上持一種相對寬容和謹慎的立場并不等于在真理和道德問題上的相對主義或者虛無主義。我們可以而且也應該承認并且尊重一些具有普遍性和客觀性的知識,以及具有普適性的價值。但是,需要明確以下兩個方面。首先,我們在對某種知識和價值進行分析和判斷之前,首先必須充分了解和把握這些知識和價值,理解它們的內在邏輯和基本依據,也就是首先在其知識和價值體系之內對它們進行認識;其次,何種知識能夠成為普遍的知識,何種價值又能夠成為普適的價值,這些都需要進行開放性的討論,也需要實踐的檢驗。重要的是,我們不能把任何一種、包括我們自身的知識和價值不加反思地置于普遍性和超越性的地位,并以此作為標準對其他地區和國家進行認識和判斷。
三、人才培養的目標
區域國別學培養的人才,首先當然是相關地區和國家的專家,即專門的研究者和教學工作者。他們接受過系統專業的訓練,并以學術研究和專業化的教學為業,能夠向學生傳授相關知識,并且能夠對其研究的對象地區和對象國的狀態、所發生的事件、所面臨的問題進行敏銳的定位、清晰的識別和準確的判斷,并向相關政策部門提供有理有據的分析和研判。他們的工作構成了區域國別學的學術內核。
其次是從事區域國別相關工作的實務人員。他們應該對對象地區和國家的情況有比較全面深入的了解,最好能夠使用當地語言,在當地具有比較廣泛的人際關系網格,能夠得到當地工作對象的信任,從而有效地融入當地社會當中。這是他們的工作能夠真正取得實效的基本條件。
但是,要真正了解一個地區和國家,能夠準確識別和判斷當地所發生和面臨的問題,其實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很多時候,即便是該地區和國家自身的專業研究人員也難以做到這一點。因此,盡管我們希望區域國別學的專業人士能夠幫助我們對相關地區和國家的形勢、處境和問題進行精準的判斷,但能夠做到多少,又很難提出硬性的要求。當然,對區域國別學的人才培養應該而且也能夠改善這種狀態。為此一條很重要的途徑,就是區域國別學的研究者與其對象地區和國家的相關從業者能夠建立起密切的相互聯系,保持日常性的信息交流與溝通,及時相互印證彼此的研究成果和對相關問題的理解與判斷。
特別是在涉及兩個地區或者國家相互關系的問題上,這種交流和溝通顯得尤其重要,畢竟地區與地區、以及國家與國家之間的互動并非兩個物理實體的相互作用。后一種情況下存在著某些自身不變的規律,它們不會因具體實體的不同,或者環境的不同而發生變化。但在人與人的相互關系中,雙方行為的結果及其對后續行為的影響形成一個持續反饋的過程,雙方彼此相待的態度,對相互關系的判斷和期望,各自發出的信息的有效性,以及這些信息是否準確、完整和有效地被接收等,這一切都決定了雙方關系的基本走向。
就此而言,區域國別學就不像物理學那樣,僅僅是研究者對研究對象進行客觀觀察的結果。相反,區域國別學的研究者和實際工作的從業者客觀上構成了這一學科研究對象的組成部分,他們的態度和行為決定了這一學科在實踐中能夠產生的影響。這就是所謂的“自我實現的預言(self-fulfilling prophecy)”的現象。上文在對第一個問題的探討中,之所以把區域國別學的知識稱為可能性的知識,一個重要原因就在于此。當然,也可以說這是我們把區域國別學的知識理解為一種可能的知識在實踐上必然導致的結果。因此,區域國別學的研究者和相關工作者并非置身事外、是不動聲色的觀察者。相反,他們不僅是相關知識的生產和傳播者,而且甚至更重要的是區域國別學的實踐者。他們需要擔當地區之間、國家之間相互交流的使者和彼此溝通的橋梁。
四、結論
總的來說,區域國別學作為國內一門新興的交叉學科,既要滿足社會科學的一般性要求,也具有其不同于其他學科的自身特性。這些特性要求區域國別學的學科建設和人才培養找到自身獨有的發展路徑。在學科建設方面,需要注重區域國別學兼具社會科學和人文科學雙重特點的基本屬性,通過強調整體把握、問題導向、專業基礎和本土知識與價值等方法論原則,努力實現區域國別學知識的普遍性和特殊性的高度結合。在對地區和國家進行高度個性化的描述和判斷的同時,展示出深厚的專業基礎,并且能夠對人類的一般性知識的豐富和發展作出貢獻。在人才培養方面,區域國別學的從業者不僅需要具有專業性的學術訓練,還需要具有廣博的知識、整體性的觀念,以及相對比較強的跨文化溝通和交流的實踐能力。學科發展的特點和人才培養的目標將決定這個學科建設的大致方向和培養體系的基本結構。
(作者為北京大學區域與國別研究院院長,國際關系學院院長、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