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印尼田野調查漫記

泗水,印尼當地人稱“蘇臘巴亞”(surabaya),意為“鯊魚和鱷魚”,代表陸地和海洋。圖為泗水市街景。
在大部分人眼中,印度尼西亞仍然是一個陌生的神秘國度。她擁有一萬七千多個島嶼,有火山、瀑布、沙灘與落日,最著名的巴厘島已經成為這個國家的閃亮名片。她也有著龐大的人口和市場規模,是“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倡議的首倡之地,近年來中國印尼經濟合作勢頭愈發強勁。除此之外,這里還是一片多元文化的沃土——不僅存在官方承認的六種信仰,還保留了眾多部族的傳統習俗與藝術。
從去年9月開始,我來到印度尼西亞第二大城市泗水進行為期一年的交換學習,考察城市空間內不同信仰的共存形式。伴隨著走訪、閱讀和寫作的深入,從民間鬼怪故事與口耳相傳的“黑魔法”,到制度化的多樣信仰考察,我體驗和感受著印尼的不同側面。
鬼怪故事與奧辛人的魔法
印尼民間多信鬼怪,民間鬼怪的故事也被用來解釋許多日常異事:一家飯店的餐食讓人流連忘返,但帶回家后卻味同嚼蠟,可能是因為有小鬼在店里舔舐每份飯菜;一家被火燒過的房子,其原因據說是有人與魔鬼做交易,通過獻祭快速發財,但背棄了與魔鬼的契約。如果上述故事仍只是傳聞,那么外南夢(Banyuwangi)地區奧辛人的魔法則更加可感。當地人為我講述道,奧辛人作為一個獨特部族,至今仍然因“魔法”而令人生畏。許多人認為這里存在著能夠實現人們愿望的魔法師——一位遠道而來的新加坡人請求魔法師為其施法,回國之后便找回了失蹤一周的妹妹;另一個來自爪哇的小伙子則順利實現了自己的求婚愿望。當然,當地人也因“黑魔法”的名聲而備受歧視,人們害怕自己暗地受到黑魔法的詛咒。我的朋友曾說起她被施加巫術的經歷,當她上臺準備進行演出時,發現自己竟突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些故事和魔法信仰根植于印尼歷史之中,它們可以被理解為克利福德·格爾茨(Clifford Geertz)筆下阿邦安(Abangan)文化的組成部分,如今仍然繪就著整個文化的底色。
制度化的多樣信仰考察
印尼存在著不同的信仰,不同信仰的人群使用不同的歷法。印尼人不斷經歷著不同時間線上的節慶儀式。我跟隨朋友經歷了三種新年節慶:華人慶祝的春節、印度教徒慶祝的靜居日,還有伊斯蘭教的開齋節。在面向公眾進行的春節慶祝儀式中,舞龍舞獅成了明星節目,布袋戲也受到喜愛。在泗水唐人街舉辦的春節晚會成了爪哇人的慶典,春節成為一種社會契機,讓小商販有了顧客,讓華人文化得以展演,讓孩子們歡樂游戲;雖然大家都不“過”春節,但“春節”已經成為一個并不陌生的概念。不同的信仰在印尼有著不同的儀式表達,人們雖然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但同時也共享著他人的習俗。
其中,巴厘島印度教的新年從靜居日開始,而在前一天則要進行“惡魔游行”。人們提前用紙質材料制作大小不同、模樣各異的惡魔。在一系列祈禱儀式后,人們架起惡魔、遵循特定的路線游行,沿街道游走一圈后回到神廟,將惡魔打爛、燒掉,這象征著生活中的負面因素被摧毀,人們因此得到凈化。有趣的是,由于惡魔塑像十分高大,在泗水舉行的惡魔游行需要時刻注意空中電線的牽絆,為了順利行進,兩個年輕的信徒會坐在塑像底座上,時時準備用竹竿把電線挑上去。這天結束后,印度教徒需要在靜居日禁食、禁足,巴厘島甚至連機場也是關閉的。
從不同的儀式觀察和生活交流中,我發覺我能做的第一步始終是“理解”——尋求正確理解人們當下的生活狀態,理解儀式和物品背后的象征含義,理解不同的群體對于政治、經濟的看法,理解抽象的國家機制與國際秩序如何參與地方社會的形構,理解個體的人生選擇。理解就是向人們學習的過程。人類學的視野告訴我們,對于一個遙遠而陌生的社會而言,遠距離的觀察難免有缺憾,因此必須把所有片面重新放到整體關系中才能得到正確的理解,避免自以為是的偏見,能夠使我們減少想象的誤判。
(作者為北京大學區域與國別研究院2022級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