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恩如炬 筑夢未來

我對于在大學中教書育人這一理念的初次接觸，以及今天對如何成為一名好教師的理解，無疑得益于當年在母校遇到的幾位恩師。

2004年，我進入物理學院讀本科。和當時大多數的同學一樣，在此之前的12年，我的生活幾乎完全被學習和考試所主導。當時的我們還不知道，后世的社會給我們定了性，叫“小鎮做題家”。在“做題家”看來，大學不過是換個考場接著考試罷了。但我首次意識到，除了分數，還有一個更廣闊的世界的契機，就來自于大一時數院劉嘉荃老師的高數課。我在那門課上總評得了85分，離人生終極目標績點4.0差了5分。彼時的我心有不甘，于是做了件后來我才知道，會讓大多數老師都頭痛的事情，就是去查期末的卷子找分。記得那是一個下午，我看了很久卷子上扣分的地方，也沒能找出分來，非常失望，于是就坐在劉老師的辦公室里生悶氣。老師陪我坐了一會，然后問了一個在二十年后我依然記憶猶新的問題。他說：“同學，你來北大讀書，就是為了拿下一個個4.0嗎？你到這里來，究竟是為了什么呢？”我一下子被問住了。我從來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因為它從來沒有出現過在任何考卷上。后續的談話細節如今已然模糊，但我依然記得，那天下午，劉老師一直陪我聊到太陽落山。我還記得，他說沒法告訴我答案，但他希望我可以抬頭看看分數以外的世界。雖然我能夠真正對這個問題給出一個自己的回答，已經是多年以后的事了，但毫無疑問，答案的種子是在那一刻種下的。劉老師讓我第一次模糊地意識到，分數并不是我在園子里的全部，甚至并非最重要的部分。

如今我已深知，能夠在大學早早被問到這個問題，是多么幸運。審視自己的內心，找到前行的方向，比所有考試里的題加起來都要重要。但這本不是一個高數老師的分內之事。劉老師只是發現我陷在“做題家”的井里，看不到外面的世界，便伸手拉了我一把。我想，做一個好教師，應該是要真正關心學生，在看到他們迷茫之時開導他們，而不計較這是不是自己的分內之事吧。

出了課堂，教書育人的點點滴滴，也充滿了這園子里每個實驗室的角角落落。我的天體物理研究之路，始于大三時和科維理所林潮老師進行的一個本研項目。林老師給的題目是探索在遙遠的未來，當太陽走向生命的終點時，太陽系的行星，包括我們地球，將會經歷怎樣的命運。我對這個題目非常著迷，讀論文、做計算，仿佛總是有問不完的問題要跟老師討論。然而，當時白天的大多數時間我要上課，經常只有晚上有空。于是林老師的辦公室里，就常在晚上8點，9點，10點，還傳出我們師生討論問題的聲音。很多年以后，當我已經把所能拿的學位都拿到了，才意識到當年林老師和我的互動之中不尋常的地方。彼時，當我再次碰見老師，我說當年真是抱歉，完全沒有意識到老師和我們這些住宿舍的孩子的生活是不一樣的。老師有自己的家，休息時間本需要留給家人的，可我那時總是不知趣地占用老師的休息時間。林老師只是笑笑，說沒關系，我只是看出來你對課題很感興趣，想學東西，我希望能盡力幫到你。

今天林老師早已退休，而我坐進了他當年的辦公室，那個18年前我無數次透過窗戶看見月光的辦公室。這份衣缽，我想，今后可以由我來繼承，在學生需要我的時候，讓窗外的月光繼續陪伴我吧。

除了學術討論，園子里老師們的言傳身教，也就在那時，在我心中播下了立德樹人的種子。大四上學期，一位物院的師兄聊到他在粒子探測器領域的科研項目，我聽了覺得十分有趣。師兄鼓勵我去跟他的導師葉沿林老師聊聊。那時候葉老師在物院擔任院長。我以小人之心度院長之腹，覺得以葉老師的忙碌程度，恐怕是沒多少時間和精力來關注我一個小小的本科生的。因此，我只是有一天隨師兄去旁聽他們的組會。討論結束，當大家正準備散會時，葉老師突然問道，“今天聽說有一位新來的本科同學，不知是哪位？”我不由得一驚。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更是出乎我的意料。葉老師領著我去了他們課題組貼海報的地方，面對一張張海報給我講解了一個多小時，介紹了課題組和研究領域的情況，還歡迎我有興趣的話可以參與一些工作。我不大好意思地回答說，我已經在兩個課題組里做本研了，而且我后面計劃出國繼續深造，在學校也就最后這大半年了，不確定能參與多少。葉老師說：“沒關系，國外不少研究生項目是去了以后一年再選方向。如果你覺得這個領域有意思，可以多了解一些。我們這里也能給你提供接觸前沿研究的機會，也許能為你未來的研究生階段多一個選擇方向。”

很多年以后，當我自己也開始帶學生，我才深刻地感受到，葉老師當時的耐心與熱情是完全無私的。那不僅僅是對一個學生的鼓勵，更體現了他對科研傳承的重視，以及對學生未來發展的關懷。

憶往昔，歷歷在目；念師恩，諄諄入懷。以上種種看似尋常的點點滴滴，是在園子里每一次師生世界線交叉的瞬間悄然播下的種子。這些種子，永遠地影響和塑造了我。它們伴隨著我的成長與求索，逐漸生根發芽，讓我在自己的學術道路上不僅收獲了知識，更學會了如何以同樣的耐心與熱情，去激勵和引導后來者。今天選擇回歸燕園，正是希望成為這代代傳承中的一環，將當年老師們給予我的溫暖與鼓勵傳遞給更多學生，幫助他們找到自己的方向，在學術和人生的道路上，走得更加堅定與從容。

（作者為北京大學科維理天文與天體物理研究所教授）